煮豆燃萁（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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煮豆燃萁（二）
青楊這段時間讀了很多監生的文章, 他和明顯的能感覺到，自己和這些即將要參加會試的監生之間的差距。
此時面對錢一的請求，他的第一反應是, 他沒有這個能力。
“我不行吧。”
這話，聽在錢一耳裏, 就完全是謙虛了。
“你這個水平, 若是還不行, 整個書院都沒有有人敢說自己行了。”
錢一耷拉著眉毛, 央求道：“青楊，求求你了，我們保證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。只是博士和助教到底是時間有限, 不可能為我們那麽多人，一一解答所有的問題。若是不能在一個月後的考試拿到丙等衣裳, 真的就完蛋了。”
考試？丙等？
青楊楞了一下, 他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回事。
見青楊一臉茫然, 錢一給他解釋：“你們明德學堂的人考試的時候, 我們也要考試。學正說若是第一次就考到丙等以下，就有可能會勸退的！”
難怪……青楊一直覺得，他們明德學堂的二十三個人要爭名額，所以每個人都提心吊膽, 就怕自己被同窗落下。
但是其他書生, 也不用跟著他們這樣高強度的學吧。他明顯有感覺到, 每天放學後大家是走的越來越晚了。
不過轉念想想, 也是正常的。
能想出這種兩天一次考試, 並且精準排名這麽刺激的方式的人。又怎麽會光盯著他們二十三個人折磨呢, 書院其他的書生肯定也是逃不掉的。
錢一本不想在青楊面前說太多，但是這幾日同窗們在他耳邊的抱怨和懇求, 一下子全冒出來了。
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緒，喋喋不休地說了下去。
“我們大都數人家裏，能湊出束修就已經是全力了。若是只在書院學習一個月就回家了，這還哪有臉回去見家裏人啊！”
書生們的問題大多細碎且不成體系，別說博士沒那麽多時間解答，就算是助教也架不住這樣多的零碎問題。
而他們的水平相近，很難做到互相解困。
青楊是他們思來想去，能開口請求的唯一一個人。
雖然是有謠言飛傳，但是起碼和青楊有打過照面的人，都覺得他是溫雅的，足夠好說話的。
而王瑛大多數時候，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們。
若是平時，青楊肯定直接就應下了。
可最近他的人際關系實在是太糟糕了。
在這種情況下，哪怕清楚知道問題不在自己身上，青楊都忍不住時不時自省一遍。
他不敢輕易答應，便在放學後去找了宋庭。
“你說，他們想拜托你給他們解答？”
宋庭看起來很忙，他坐在書案後，垂眸寫著文書。
等到放下筆後，他從一旁的玲瓏閘盒中取出一方印章，沾上印泥後，蓋在文書最後落了款的名字上。
忙完手頭上的事，宋庭才長舒一口氣，擡眼看向青楊。
“確實是有那麽回事，但是實際上是連續三次丙等以下，才會被勸退。不過嘛，這件事情你自己考慮清楚就好，你若是覺得你能把握得住，就答應他們。”
像是想到了什麽，宋庭撐著下巴，隨口問道：“你和同窗們相處得不太好？”
這其實很容易就看出來了，宋庭不管是路過晃悠兩圈，還是正兒八經來講課，他都沒有看見過青楊和任何一個同窗說過話。
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。
倒是王瑛、薛虹他們身邊，已經三三兩兩匯聚成一個個小團體。
不過這種情況，宋庭並不打算去插手幹涉。
攝政王想把青楊培養成小皇帝的左膀右臂，這畢竟是一個潛力無限，叫無數人會難眼紅的位置。
這種程度的排擠，是每個人走上這條路的人都要經歷的。
宋庭曾經在攝政王掌權之後，因為跟著得勢了，而被一些出身相似的士族子弟背後不知道說了多少閑話。
攝政王知道這件事，但並未任何做出任何幹涉。
宋庭有自己的解決方法，那些士族子弟在哪個茶樓聚著說話，他就領著侍衛跟過去。
往人堆裏一紮，不管他們說什麽都笑瞇瞇聽著，硬是把人家盯得不敢說話了。
如今變成青楊碰到這些問題，不用等攝政王指示，宋庭很清楚自己要怎麽做。
青楊的回答還是那句：“還行。”
見他這明顯被困惑到，但依舊沒有求助的意思，宋庭忍不住輕笑一聲。
倒是個犟的。
……
青楊最終，還是應下了錢一的請求。
一方面，他確實是吃軟不吃硬，錢一這樣好聲好氣的央求，他很難拒絕。
另一方面，既然和這二十二個同窗沒辦法搞好關系，他總歸也是要有能說得上話的同齡人的。
將書生們按照考試排名進行分班，他們被墻壁分隔開來，像是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橫在他們的中間。
可實際上，這個排名很容易就顛倒的。
明德學堂除去青楊之外，所有人都或在書院讀了好多年，或在家請夫子開蒙。
他們的起點本就不一樣，如今被放在同樣的環境裏。
在很多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，那原本的優勢，就已經在逐漸的被抹消掉了。
某種程度上，青楊和那些從前只零零散散讀些書，進了書院後手忙腳亂的書生們，才是一路人。
王瑛他們不搭理他，那他就去和別的書生交好。
那些現在被王瑛、薛虹他們看不上的書生們。將來也有很大的可能會進入國子、考取功名。
科舉這條路，很長很長。
早一年還是晚一年進國子監，其實根本沒有影響。
青楊在課間的時候，恰好碰到了從隔壁出來的錢一，便叫住了他。
一旁的書生早在看見青楊走過來的時候。就齊齊放慢腳步，屏息凝神地看了過來。
大概是這段時間看了太多不懷好意的目光了，當被這樣滿懷期待地盯著的時候，青楊竟有些久違的覺輕松。
他笑著朝著錢一點了點頭。
“嗷！”
錢一怪叫了一聲，樂得在原地蹦跶了兩下。
周圍的那些，青楊尚且覺得陌生的書生們也是松了口氣。
他們嘴角揚起，眼眸明亮，看向青楊的目光滿懷感激。
這是進入書院這麽久以來，青楊頭一次感覺到了讓他身心都極其愉悅的認同感。
在陰暗潮濕的水底浮浮沈沈了那麽久，陽光總算穿破了陰霾，落在了他的身上。
有幾人已經耐不住性子，急匆匆跑回了屋內，迫不及待要告訴交好的友人這個消息。
這會還有時間，青楊也不急著回去，他笑著和錢一說上幾句話。
可就在一切輕松愉悅的時候，有一道格外突兀的聲音原地響起。
“謔，自顧不暇了還有功夫幫別人呢！”
此話一出，這一瞬，所有人嘴角的笑都僵在了那裏。
王瑛不知何時從長廊的另一端走過來，他一臉驕傲得意地抱著手臂。像一只正在開屏的花孔雀。
他身後，是一臉陰郁暗沈，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薛虹。
他們兩人剛被學正叫去談話了。
王瑛恨不得下巴揚到天上，是因為他昨日的小測又一次超過了青楊，奪得了第一。
而薛虹被叫去，則是因為他的排名一跌再跌，隱約已經朝著墊底的位置奔去了。
青楊聽宋庭用惋惜的語氣提起過，說薛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，接二連三犯很低級的錯誤。
這樣下去，別說超常發揮去爭名額了，他連真實的水平都發揮不出來了。
雖然青楊時不時就要被薛虹惡狠狠登上兩眼，但他也並不想落井下石。
此時只是看了他一眼，便別過目光。
“你自己不求上進，可別把亂七八糟的人帶進屋裏來，影響我們讀書了。”
說罷，王瑛別開目光，也不去看長廊下臉色陡然難看起來的眾人。
他抱著手，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屋裏。
而薛虹並沒有跟上他的腳步，而是在原地目光陰沈地打量了一眼青楊，這才重新邁步。
這突如其來的打岔，叫眾人一下子撿不回來之前的歡喜情緒了。
這叫錢一他們覺得窒息的氛圍，卻是青楊每天都浸在其中經歷的。
青楊甚至已經能扯出笑意，朝著錢一擺擺手。
“沒事，放學後我們去隔壁空的講堂好了。”
……
對青楊來說，在哪寫文章，並沒有什麽區別。
從前放學後，他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看著大家一個個的離開。
而這一次，他變成了走的最早的那個，頂著同窗們意味不明的目光，往約定好的空講堂走去。
也不是所有人都將青楊視作那救命稻草的，也有些書生堅信那些流言蜚語，對他避之不及。
所以，來的人不多，這也正合了青楊的心意。
膽子大些的書生，見青楊進來，便已經捧著書迎上來了。
還不太相熟的，雖有些拘謹，但青楊不管面對什麽問題，語氣都是舒緩溫和地。
這倒叫提問的人放松很多。
青楊也沒忘了把小榆和與雨桑也一並叫過來。
小榆那雙目炯炯有神，止不住東張西望起來，一看就是講課的時候已經睡夠了。
雨桑則是和他完全相反，雙眼無神，滿臉無精打采地翻著書。
沒過一會，便說要出去清醒清醒。
青楊猜她是又去院子裏練劍去了。
知道他們二人是青楊的弟弟妹妹，書生們也是客客氣氣的。
錢一已經和大家說好了，有問題若是課後能找助教解決，就不攢著找青楊。
所以，青楊解答了眾人地困惑的後，便準備坐下寫自己的題。
就在這時，他發現門口有個身影，躡手躡腳地站在那裏。
稍斜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，都快挨到了書案的邊緣了。
照理說，想要加入的書生，應該是自己找個位置就做下的。
青楊有些疑惑的擡起目光，在看清楚那人的容貌時，他忍不住挑了挑眉。
這人，是他的同窗。
那個十歲以下榜單前三中的第二，在每次小測中穩穩占據第二十一名的男孩。
青楊記得，他叫吳洋，和雨桑差不多年紀。
家裏並非權貴富商，之前是在京郊的書院裏讀書的。
這些信息，像是烙印在一個人身上的身份信息一樣。
就算青楊沒有刻意去打聽，但他也還是在旁人的交流中，知道了所有人的來歷信息。
吳洋猶豫了半天沒敢進門，猝不及防地和青楊對視上，他像是受了驚嚇的貓一樣，弓著脊背，嗓音有些發尖。
“請問……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討論……嗎？”
原來，那一屋子坐著的同窗，也並不是完全都對他抱著敵意啊。
不知為何，青楊一下子覺得，在半空中吊了小半個月的心，慢慢地被放了下來。
他笑著朝著吳洋點了點頭。
吳洋驚喜地抱著書，朝著青楊頷首後，在他身邊空著的書案旁坐下了。
“我其實……很早就想要向你討教了。宋先生說你的文章寫的很成熟，有風格，我一直想要拜讀一下，但是又不敢來找你。”
他的語氣壓得很輕，小心翼翼的。
青楊向來是吃這套的，他大大方法的抽出一篇被宋庭批閱過的文章，遞給吳洋。
“你可以跟我直說的。”
“啊！”
吳洋驚喜地瞪大眼睛，他甚至還在身上用力擦了兩把，才伸出雙手接過了。
他像是捧著什麽珍寶似的，朝著青楊連聲道謝。
“多謝多謝！”
想借他文章看的，這吳洋不是第一個人。
錢一和青楊熟一些後，他就經常看青楊寫文章。
所以，青楊也沒有放在心上。
他低頭寫自己的思路了。
最近練習的強度大，青楊已經稍微能找到那一旦進入情緒，就將周圍的一切都拋在身後的狀態了。
他文思泉湧，提筆寫完最後一個字後，揉著手腕。
吳洋坐在他不遠處，青楊能清楚看見，他的文章就被擺在案角。
估計是得了啟發，吳洋也正在奮筆疾書著。
見青楊放下筆，有不少書生已經準備拿著書朝他走過來。
就在這時，院子裏傳來一聲響亮地呵斥聲。
“什麽人！！！”
是雨桑的聲音！
青楊一驚，忙站起身拔腿朝外跑去。
剩下的人不明所以，忙跟著了過去。
穿過窗邊稀疏的竹叢，雨桑單手提著一根木棍，站在青石板上。
她披著夕陽，站得筆直。
見青楊跑出來，她轉過目光，同時提著木棍的手猛地擡起，伴隨著一陣破空聲，木棍穩穩定在了那假山後的灌木叢的方向。
她語氣篤定：“那裏，有人！”
追出來的少年們不等指揮，順著雨桑棍子所指的方向，便已經朝著假山後撲了過去。
仔細搜尋一番後，領頭的那人頭頂著葉子，從假山後探出頭來，用力朝著青楊搖了搖。
“沒有。”
青楊從不懷疑雨桑的偵察能力，她一直很敏銳。
尤其是在經過柳長歌的特訓之後，在青楊看來，是已經到了一種近乎恐怖的程度了。
她說有，那一定是有人在盯著他們。
不可能是書院的學正和其他人，青楊已經和宋庭報備過了的。
搜尋了一圈後，眼下並未線索，青楊只好招呼著大家先回去。
時間不早了，再解答一輪，便也該回家了。
一行人走回屋內的時候，恰好迎面撞見了抱著書往外走的吳洋。
他的神色依舊慌亂，甚至不敢和青楊對視。
“謝謝你，我得先回去了，不然我娘要擔心了。”
吳洋一連朝著青楊鞠了幾躬，頭也不敢擡的。抱著書快步踏上小徑上離開了。
雨桑提著棍子走在人群的最後，她頓住腳步，若有所思地看著吳洋近乎稱得上是逃竄的背影。
她皺起眉，英氣的眼眸微微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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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楊這段時間讀了很多監生的文章, 他和明顯的能感覺到，自己和這些即將要參加會試的監生之間的差距。
此時面對錢一的請求，他的第一反應是, 他沒有這個能力。
“我不行吧。”
這話，聽在錢一耳裏, 就完全是謙虛了。
“你這個水平, 若是還不行, 整個書院都沒有有人敢說自己行了。”
錢一耷拉著眉毛, 央求道：“青楊，求求你了，我們保證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。只是博士和助教到底是時間有限, 不可能為我們那麽多人，一一解答所有的問題。若是不能在一個月後的考試拿到丙等衣裳, 真的就完蛋了。”
考試？丙等？
青楊楞了一下, 他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回事。
見青楊一臉茫然, 錢一給他解釋：“你們明德學堂的人考試的時候, 我們也要考試。學正說若是第一次就考到丙等以下，就有可能會勸退的！”
難怪……青楊一直覺得，他們明德學堂的二十三個人要爭名額，所以每個人都提心吊膽, 就怕自己被同窗落下。
但是其他書生, 也不用跟著他們這樣高強度的學吧。他明顯有感覺到, 每天放學後大家是走的越來越晚了。
不過轉念想想, 也是正常的。
能想出這種兩天一次考試, 並且精準排名這麽刺激的方式的人。又怎麽會光盯著他們二十三個人折磨呢, 書院其他的書生肯定也是逃不掉的。
錢一本不想在青楊面前說太多，但是這幾日同窗們在他耳邊的抱怨和懇求, 一下子全冒出來了。
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緒，喋喋不休地說了下去。
“我們大都數人家裏，能湊出束修就已經是全力了。若是只在書院學習一個月就回家了，這還哪有臉回去見家裏人啊！”
書生們的問題大多細碎且不成體系，別說博士沒那麽多時間解答，就算是助教也架不住這樣多的零碎問題。
而他們的水平相近，很難做到互相解困。
青楊是他們思來想去，能開口請求的唯一一個人。
雖然是有謠言飛傳，但是起碼和青楊有打過照面的人，都覺得他是溫雅的，足夠好說話的。
而王瑛大多數時候，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們。
若是平時，青楊肯定直接就應下了。
可最近他的人際關系實在是太糟糕了。
在這種情況下，哪怕清楚知道問題不在自己身上，青楊都忍不住時不時自省一遍。
他不敢輕易答應，便在放學後去找了宋庭。
“你說，他們想拜托你給他們解答？”
宋庭看起來很忙，他坐在書案後，垂眸寫著文書。
等到放下筆後，他從一旁的玲瓏閘盒中取出一方印章，沾上印泥後，蓋在文書最後落了款的名字上。
忙完手頭上的事，宋庭才長舒一口氣，擡眼看向青楊。
“確實是有那麽回事，但是實際上是連續三次丙等以下，才會被勸退。不過嘛，這件事情你自己考慮清楚就好，你若是覺得你能把握得住，就答應他們。”
像是想到了什麽，宋庭撐著下巴，隨口問道：“你和同窗們相處得不太好？”
這其實很容易就看出來了，宋庭不管是路過晃悠兩圈，還是正兒八經來講課，他都沒有看見過青楊和任何一個同窗說過話。
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。
倒是王瑛、薛虹他們身邊，已經三三兩兩匯聚成一個個小團體。
不過這種情況，宋庭並不打算去插手幹涉。
攝政王想把青楊培養成小皇帝的左膀右臂，這畢竟是一個潛力無限，叫無數人會難眼紅的位置。
這種程度的排擠，是每個人走上這條路的人都要經歷的。
宋庭曾經在攝政王掌權之後，因為跟著得勢了，而被一些出身相似的士族子弟背後不知道說了多少閑話。
攝政王知道這件事，但並未任何做出任何幹涉。
宋庭有自己的解決方法，那些士族子弟在哪個茶樓聚著說話，他就領著侍衛跟過去。
往人堆裏一紮，不管他們說什麽都笑瞇瞇聽著，硬是把人家盯得不敢說話了。
如今變成青楊碰到這些問題，不用等攝政王指示，宋庭很清楚自己要怎麽做。
青楊的回答還是那句：“還行。”
見他這明顯被困惑到，但依舊沒有求助的意思，宋庭忍不住輕笑一聲。
倒是個犟的。
……
青楊最終，還是應下了錢一的請求。
一方面，他確實是吃軟不吃硬，錢一這樣好聲好氣的央求，他很難拒絕。
另一方面，既然和這二十二個同窗沒辦法搞好關系，他總歸也是要有能說得上話的同齡人的。
將書生們按照考試排名進行分班，他們被墻壁分隔開來，像是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橫在他們的中間。
可實際上，這個排名很容易就顛倒的。
明德學堂除去青楊之外，所有人都或在書院讀了好多年，或在家請夫子開蒙。
他們的起點本就不一樣，如今被放在同樣的環境裏。
在很多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，那原本的優勢，就已經在逐漸的被抹消掉了。
某種程度上，青楊和那些從前只零零散散讀些書，進了書院後手忙腳亂的書生們，才是一路人。
王瑛他們不搭理他，那他就去和別的書生交好。
那些現在被王瑛、薛虹他們看不上的書生們。將來也有很大的可能會進入國子、考取功名。
科舉這條路，很長很長。
早一年還是晚一年進國子監，其實根本沒有影響。
青楊在課間的時候，恰好碰到了從隔壁出來的錢一，便叫住了他。
一旁的書生早在看見青楊走過來的時候。就齊齊放慢腳步，屏息凝神地看了過來。
大概是這段時間看了太多不懷好意的目光了，當被這樣滿懷期待地盯著的時候，青楊竟有些久違的覺輕松。
他笑著朝著錢一點了點頭。
“嗷！”
錢一怪叫了一聲，樂得在原地蹦跶了兩下。
周圍的那些，青楊尚且覺得陌生的書生們也是松了口氣。
他們嘴角揚起，眼眸明亮，看向青楊的目光滿懷感激。
這是進入書院這麽久以來，青楊頭一次感覺到了讓他身心都極其愉悅的認同感。
在陰暗潮濕的水底浮浮沈沈了那麽久，陽光總算穿破了陰霾，落在了他的身上。
有幾人已經耐不住性子，急匆匆跑回了屋內，迫不及待要告訴交好的友人這個消息。
這會還有時間，青楊也不急著回去，他笑著和錢一說上幾句話。
可就在一切輕松愉悅的時候，有一道格外突兀的聲音原地響起。
“謔，自顧不暇了還有功夫幫別人呢！”
此話一出，這一瞬，所有人嘴角的笑都僵在了那裏。
王瑛不知何時從長廊的另一端走過來，他一臉驕傲得意地抱著手臂。像一只正在開屏的花孔雀。
他身後，是一臉陰郁暗沈，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薛虹。
他們兩人剛被學正叫去談話了。
王瑛恨不得下巴揚到天上，是因為他昨日的小測又一次超過了青楊，奪得了第一。
而薛虹被叫去，則是因為他的排名一跌再跌，隱約已經朝著墊底的位置奔去了。
青楊聽宋庭用惋惜的語氣提起過，說薛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，接二連三犯很低級的錯誤。
這樣下去，別說超常發揮去爭名額了，他連真實的水平都發揮不出來了。
雖然青楊時不時就要被薛虹惡狠狠登上兩眼，但他也並不想落井下石。
此時只是看了他一眼，便別過目光。
“你自己不求上進，可別把亂七八糟的人帶進屋裏來，影響我們讀書了。”
說罷，王瑛別開目光，也不去看長廊下臉色陡然難看起來的眾人。
他抱著手，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屋裏。
而薛虹並沒有跟上他的腳步，而是在原地目光陰沈地打量了一眼青楊，這才重新邁步。
這突如其來的打岔，叫眾人一下子撿不回來之前的歡喜情緒了。
這叫錢一他們覺得窒息的氛圍，卻是青楊每天都浸在其中經歷的。
青楊甚至已經能扯出笑意，朝著錢一擺擺手。
“沒事，放學後我們去隔壁空的講堂好了。”
……
對青楊來說，在哪寫文章，並沒有什麽區別。
從前放學後，他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看著大家一個個的離開。
而這一次，他變成了走的最早的那個，頂著同窗們意味不明的目光，往約定好的空講堂走去。
也不是所有人都將青楊視作那救命稻草的，也有些書生堅信那些流言蜚語，對他避之不及。
所以，來的人不多，這也正合了青楊的心意。
膽子大些的書生，見青楊進來，便已經捧著書迎上來了。
還不太相熟的，雖有些拘謹，但青楊不管面對什麽問題，語氣都是舒緩溫和地。
這倒叫提問的人放松很多。
青楊也沒忘了把小榆和與雨桑也一並叫過來。
小榆那雙目炯炯有神，止不住東張西望起來，一看就是講課的時候已經睡夠了。
雨桑則是和他完全相反，雙眼無神，滿臉無精打采地翻著書。
沒過一會，便說要出去清醒清醒。
青楊猜她是又去院子裏練劍去了。
知道他們二人是青楊的弟弟妹妹，書生們也是客客氣氣的。
錢一已經和大家說好了，有問題若是課後能找助教解決，就不攢著找青楊。
所以，青楊解答了眾人地困惑的後，便準備坐下寫自己的題。
就在這時，他發現門口有個身影，躡手躡腳地站在那裏。
稍斜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，都快挨到了書案的邊緣了。
照理說，想要加入的書生，應該是自己找個位置就做下的。
青楊有些疑惑的擡起目光，在看清楚那人的容貌時，他忍不住挑了挑眉。
這人，是他的同窗。
那個十歲以下榜單前三中的第二，在每次小測中穩穩占據第二十一名的男孩。
青楊記得，他叫吳洋，和雨桑差不多年紀。
家裏並非權貴富商，之前是在京郊的書院裏讀書的。
這些信息，像是烙印在一個人身上的身份信息一樣。
就算青楊沒有刻意去打聽，但他也還是在旁人的交流中，知道了所有人的來歷信息。
吳洋猶豫了半天沒敢進門，猝不及防地和青楊對視上，他像是受了驚嚇的貓一樣，弓著脊背，嗓音有些發尖。
“請問……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討論……嗎？”
原來，那一屋子坐著的同窗，也並不是完全都對他抱著敵意啊。
不知為何，青楊一下子覺得，在半空中吊了小半個月的心，慢慢地被放了下來。
他笑著朝著吳洋點了點頭。
吳洋驚喜地抱著書，朝著青楊頷首後，在他身邊空著的書案旁坐下了。
“我其實……很早就想要向你討教了。宋先生說你的文章寫的很成熟，有風格，我一直想要拜讀一下，但是又不敢來找你。”
他的語氣壓得很輕，小心翼翼的。
青楊向來是吃這套的，他大大方法的抽出一篇被宋庭批閱過的文章，遞給吳洋。
“你可以跟我直說的。”
“啊！”
吳洋驚喜地瞪大眼睛，他甚至還在身上用力擦了兩把，才伸出雙手接過了。
他像是捧著什麽珍寶似的，朝著青楊連聲道謝。
“多謝多謝！”
想借他文章看的，這吳洋不是第一個人。
錢一和青楊熟一些後，他就經常看青楊寫文章。
所以，青楊也沒有放在心上。
他低頭寫自己的思路了。
最近練習的強度大，青楊已經稍微能找到那一旦進入情緒，就將周圍的一切都拋在身後的狀態了。
他文思泉湧，提筆寫完最後一個字後，揉著手腕。
吳洋坐在他不遠處，青楊能清楚看見，他的文章就被擺在案角。
估計是得了啟發，吳洋也正在奮筆疾書著。
見青楊放下筆，有不少書生已經準備拿著書朝他走過來。
就在這時，院子裏傳來一聲響亮地呵斥聲。
“什麽人！！！”
是雨桑的聲音！
青楊一驚，忙站起身拔腿朝外跑去。
剩下的人不明所以，忙跟著了過去。
穿過窗邊稀疏的竹叢，雨桑單手提著一根木棍，站在青石板上。
她披著夕陽，站得筆直。
見青楊跑出來，她轉過目光，同時提著木棍的手猛地擡起，伴隨著一陣破空聲，木棍穩穩定在了那假山後的灌木叢的方向。
她語氣篤定：“那裏，有人！”
追出來的少年們不等指揮，順著雨桑棍子所指的方向，便已經朝著假山後撲了過去。
仔細搜尋一番後，領頭的那人頭頂著葉子，從假山後探出頭來，用力朝著青楊搖了搖。
“沒有。”
青楊從不懷疑雨桑的偵察能力，她一直很敏銳。
尤其是在經過柳長歌的特訓之後，在青楊看來，是已經到了一種近乎恐怖的程度了。
她說有，那一定是有人在盯著他們。
不可能是書院的學正和其他人，青楊已經和宋庭報備過了的。
搜尋了一圈後，眼下並未線索，青楊只好招呼著大家先回去。
時間不早了，再解答一輪，便也該回家了。
一行人走回屋內的時候，恰好迎面撞見了抱著書往外走的吳洋。
他的神色依舊慌亂，甚至不敢和青楊對視。
“謝謝你，我得先回去了，不然我娘要擔心了。”
吳洋一連朝著青楊鞠了幾躬，頭也不敢擡的。抱著書快步踏上小徑上離開了。
雨桑提著棍子走在人群的最後，她頓住腳步，若有所思地看著吳洋近乎稱得上是逃竄的背影。
她皺起眉，英氣的眼眸微微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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